买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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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跟您说,我最喜爱您这种形式。

哦,您爱喜听我们的相声。

就爱听相声!不但爱听啊,而且还爱说呢。

哦,您也爱说相声!

哎!我爱说,跟您说呀,我是爱说这个“新相声”。

您看这个新相声啊,就是材料太少。

嗯?怎么会少啊?您找啊!我跟您说,最近我正打算搞一段相声。您要是什么的话……咱们合作。

研究研究?

哎!因为这个素材太好啦。

它有笑料吗?

没笑料能搞相声吗?这个事情本身,您听着就可乐。

您这是什么事情啊?

啊这个事情,就是这个……我们公司里头这么一点事情。

您在哪个公司?

我呀?我就在这个……千货公司。

哦,这位在鲜货公司,卖点鸭梨什么的,水果嘛的。

什么呀?

……怎么了?

什么公司?

您不说“鲜货公司”吗?

嗨!您这个耳朵。我说是“千货公司”,一千两千,千货公司。

千货公司啊?!

啊。

好么,我听说过百货公司,哪又出来这么个千货公司?

嘿!我们这公司,比百货公司还大十倍,……那不叫千货公司嘛。

哎,那对喽。您在哪部分啊?

我就在这个……采购科。我是……采购员。

采购。

对。经常出差。最近不是出差才回来……新近给我们公司,买了一批货来。

办了点儿货。

啊。

是不是暖瓶啊?

嗯,……啊不是。

钢笔。

也不是。

自行车?

自行车干嘛?不是。

您买的什么货啊?

猴。

猴?!

猴。

什么猴啊?是不是穿的那皮猴(带帽子的皮大衣俗称)啊?

皮猴干嘛呀?不是皮猴。就是那个……浑身上下有毛,活的,就……就这个。

活猴啊?!

啊。

这事听着可可乐了。

要不怎么可笑嘛。

怎么回事?

这就是今年四月的事情。今年四月呀,我外阜出差回来,这天回来,赶紧白天到公司交完了货。出去好些日子,我想啊,晚上早点回家休息。我回到家里头刚躺下,外头有人砸门。

嗯。

我爱人开门这么一看啊,是我们公司孙科长派一位通讯员给我送了一份紧急的通知。

你怎么知道是紧急的呀?

哎,我拿过来一看上头俩字是“急件”。

哦,那是紧急的公事。

是嘛。我打开这么一看,上头写得很清楚。

写的什么?

“刘采购员:今派你去天津到东北,火速买猴五十个。任务紧急,马上动身。”我一瞧,嚯,这还是个紧急的任务,那我就别睡了。我赶紧我就起来到了公司,领了旅差费,开了介绍信,赶紧地我就买了火车票,上火车奔东北,好完成我这买猴的任务。马上,走人。

我说您先等等儿走吧。

啊?

您这个千货公司……买猴干嘛用啊?

猴啊?嘿!猴有用啊。

有什么用啊?

猴它能看家啊。

哎,对了。像您这千货公司这么大的企业,楼上楼下这么多科那么多部,屯着国家成千上万亿的财富,您说哪部分看家,他不得用个猴啊。……这不像话!

啊?

那么大公司,用猴看家啊?!

是啊,那……那要不就是用这个……哎!用这个猴毛,织毯子,制毛线。

哎!你看这句话嘛还挨点边儿。

怎么样啊?

他这猴毛织毯子呀,就为结实,猴毛要织毛线呢,你穿上它……那也没听说过呀!好嘛,那得多少猴啊那个?

那……那你说干这没用干那没用,那到底这买猴干嘛用呢?

我知道干嘛用啊?!……这瞪眼也……哎,要是据我看哪,(也)许通知给您写错了。

哎!

你想想。

先那,我也这么想来着,八成这通知给我写错了。

是不是。

可后来我又一想,不能。

怎么不能?

不会通知写错了。

为什么呢?

因为他已经调走了。

哦,他调走……谁调走了?

哦对了这事情您不知道。

我哪知道去。

对了。我们公司啊,在从前,有个文书,马先生马大哈。

……叫什么?

马大哈。

马大哈?!

啊。就是……马马虎虎嘻嘻咧咧大大哈哈。(此处为刘先生口误,应为大大咧咧嘻嘻哈哈,详情见马三立先生版本)

好么!怎么叫这名啊?这马大哈马虎?

他呀,因为他这个人外号叫马大哈。从前,在我们科里头当文书。

他是您那儿的文书。

这位老兄,好嘛,先说他每天这个工作态度。上班,迟到早退,掐头去尾;上了班哪,上茅房、看报、吃点心、打电话,一天到晚净是事。

那这位是马大哈,这位。

您算,就在这个……我这个买猴以前啊,有这么回事情。

您说说什么事情。

有一天哪,我们孙科长找这个马大哈给一位王文员王同志写个通知。下午应当是两点钟上班。

他什么时候来的?

马大哈,三点三刻才露面!

好嘛,迟到了一个多钟头。

啊。科长这么一看,“哎呀老马你看,你你……你怎么又迟到了?快快快来吧,你赶紧地给老王写个通知,这个通知我想,要简单点,你……就这么这么这么写。写完了马上就发出去。”说完这话科长就走了。

嗯。

马大哈呢,坐在这边就写了。刚拿起笔来,就在这功夫,就听见“叮铃铃……”

哎,这什么啊?

电话来了。

哦来电话了。

桌子上搁着电话,马大哈就接电话。“喂,哦千货公司。啊……啊?啊啊啊!是我是我啊!喂喂喂,你啊!什么事啊?”(学电话对面女声)“喂?你是老马啊?哎老马,今天我请你看电影去好吗?……啊,片子?片子很好哇!就是那个《冷酷的心》(1967年墨西哥电影,上译厂1979年引进并有国语配音)哪!……啊?怎么你没有时间?好了好了不来不要讲了,好心请你看电影都不肯来。哼!冷酷的心。……啊?怎么你可以请一会儿假?那好极了,那这么的吧,四点一刻我在大华电影院门外等你,哎对,好滴好滴,早一点来,好滴,回见!”(拍掌作挂电话状)

哎这干嘛啊?

电话挂上了!

瞧这些事儿的!这么一说这马上就得走啊。三点三刻上的班,四点一刻又得见面,才搞了十几分钟的工作啊?

就这位老兄。

太难了。哎,来电话这女同志是谁啊?

马大哈正搞着对象呢。

好嘛。

马大哈把电话撂下,拿起笔来是三下五除二大笔一挥,刷刷刷,通知写好。写完装上,通讯员送走。他呀请假瞧电影去了。

是啊。

嘿,只顾他瞧电影去了,接到通知那位王同志,那个急可着大了。

王同志怎么会着急啊?

老王打开一瞧,上头写着是:“今派你到陕西合作货站提货,望明日办妥。”

嚯。

老王一瞧怎么着,陕西提货?明……明儿办妥?!

一天。

这玩意儿这买飞机票也来不及啊!这好几千里地啊?哎科长这通知怎么搞的这个?

嗯。

老王想了半天,没办法,结果找科长去了。“科长你派我这任务……我……完不成。”

嗯。

科长说:“怎么?”“不是……你让我陕西合作货站提货,明儿办妥,这好几千地明儿哪行啊。”

是啊。

科长说:“谁让你上陕西了?”“哎,您这不是这通知嘛!”科长这么一瞧,“啊?……嘿!这玩意儿可真耽误事啊。”

谁耽误事啊?

马大哈耽误事啊!

怎么?

应当这通知是这么写:“今派你到陕西巷(八大胡同之一)合作货站提货”

陕西巷?

就前门外头啊!

好么!那么他呢?

他这一忙啊,给来了个“陕西”!

把巷字落下了。你说这差一个字,这就是差之毫厘……

啊,那可谬之千里啦。

那么你买猴这通知是谁写的?

买猴这通知不是他写的。因为这马大哈犯完那回错误以后哇,我们公司已然给他调动工作了。

对了嘛,千万可别让他当文书了。

是啊,调到这个仓库里头当了收货员了。

那就没问题了。

……那问题就更大了。

当……当收货员还有什么问题啊?

你听着啊。这不是调到仓库去吗,正赶上这天仓库里头进货。

来的是什么货啊?

五十桶香油(食用油),五十桶桐油(涂料)。

嚯,您这千货公司货真全,什么都有。

这个仓库主任这么一瞧,“哎,老马这可不行。你看见没有,这个香油桶跟桐油桶这都差不多啊,这明儿要弄乱了这可就麻烦了。”

嗯,他说什么?

马大哈这么一瞧,(拍胸脯)“没问题!交给我了!”

噢。

怕弄乱了嘛,马上裁它一百纸条,写上五十香油五十桐油,完事往上这么一贴……

就分得清了。

……就满拧了……

哎?贴上倒拧了?

你听着呀。马大哈就裁纸条,裁纸条就写了,五十个“香油”,五十个“桐油”。写好了,拿过浆糊瓶来刚要刷糨子,就在这功夫,就听见“叮铃铃……”

好嘛,电话又来了。

(学对面女声)“喂?我找老马呀。”

还是那对象。

“……啊是你呀。喂老马,今天咱们看场评戏去好吗?……啊,对啦,今天,就是这个……新凤霞,在大众剧场演《刘巧儿》(王雁1956年评剧作品,新凤霞饰女主角刘巧儿),我不容易才买到两张票。”

哦,爱听评戏。

“啊?怎……怎么,你又上着班呢?好了好了不来不来吧,我就知道嘛,你哪能像赵柱儿(戏中男主角)爱刘巧儿那样子爱我呢。”

嘿!她这酸劲儿啊!

“……啊?哦哦,这个,夜戏可以来啊,那好极了,那就是夜戏。喂,你早一点来好吗?六点钟,我在前门外全聚德楼上等你。嗯对,吃完烤鸭一块儿去。好滴好滴好滴,嗯,早一点来。回见。”(挂电话)

挂上了这。我准知有这么一手。

把电话撂下,马大哈这份高兴啊。哦?先吃烤鸭子,然后,听刘巧儿!有意思!拿过浆糊瓶来,行了,“噔各愣噔里个愣~噔里个愣~”啪啪啪啪……一百张纸条,五分钟就贴完了。

就这么快!

贴完了赶紧洗了洗脸,换身新衣裳,马大哈就上全聚德……

吃烤鸭子去了。

哎。他是吃烤鸭子去了,我们公司里可乱了。

你们公司出什么乱子啊?

出什么乱子?他这一忙啊,这香油的条子有贴到桐油桶上的,桐油的条有贴到香油桶上的。

那还不乱哪!

第二天就赶上仓库出货呀。

货还出去了?

啊。赶到第三天一早起来,好嘛,第三区合作社食品部主任就找来了。

哦?

手里头提溜着是两包大八件,两包鸡蛋糕。

送礼来了?

讲理来了。

怎么讲理啊?

桐油大八件桐油鸡蛋糕啊。

……那是得讲理来。

那不讲理嘛。这儿正讲着理呢,有一个大学伙食管理委员也来了,提了个食盒。那天正赶上这大学聚餐。

什么菜啊?

桐油炸丸子桐油回锅肉。

这些菜都应当让马大哈吃!

这儿正倒着麻烦呢,家具公司也来人了。扛着桌子提溜着椅子,送来的是香油桌子香油椅子!

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乱呐!

这乱子闹大了。

结果怎么办的啊?

那怎么办啊?没别的办法。我们经理亲自给人道歉,赔偿人家损失,这才算完。

受多大损失。这马大哈呢?

马大哈呀?那单儿让他反省,还没作处理。

还不该让他反省!这叫什么事儿啊。哎,您买猴这通知到底是谁写的呢?

这个通知?不是他。换了一位郭文书。

郭文书,老郭,这个人怎么样?

嘿!老郭可是好啊。能干。老郭是个青年,钢笔字写得又快又流利,那好,工作上又积极,做事又仔细。

那就蛮好了。

可他……他就有一点小毛病。

有什么毛病啊?

老郭他这个人他……有胃病,爱闹肚子,常拉稀。

哎!这不算什么大毛病。

是啊,我琢磨老郭那人这么仔细,他给我写的这通知……

不至于出错。

没错。我一想啊,天津哪买猴去?干脆一直上东北。买火车票上火车到东北,第二天下午我可就到了沈阳了。

到沈阳之后你奔哪儿啊?

先上工商局啊。

对了,先到那去。

到工商局进门,登了记交完了介绍信,有人就把我让到了会客室。

按照手续办货。

是啊,我等了一会儿的功夫,进来一位秘书,人一介绍,姓常,常秘书。我们两个人呢就开始谈话了。

怎么谈的呢?

“常同志,因为现在我们公司派我到这儿……买一批货,那么希望常同志从中多多地协助吧。”

多帮忙吧。

老常说:“哦,那没有什么问题嘛,那么你们公司打算买一批什么货呢?”

买什么呢?

我说我们打算买猴。

买猴……好么。

“买什么?”我说:“买猴。”“猴?什……什么猴啊?”我说:“就是浑身上下有毛,活的,猴。”常秘书一听说我买猴,他直摇头。

本来是听着新鲜嘛!

“哎呀,买猴……?……买猴你们怎么到沈阳来呢?这沈阳城里头也没猴啊……”我说:“是上级派我到东北。”“哦,派你到东北啊。派你到东北我想……那这样子吧,我想最好你呀,到这个长白山去一趟。因为这个长白山底下呢,有很多的猎户合作社,到那打听打听,(也)许有猴。这么着吧,我给你开个介绍信。”

写了。

老常给我写了个介绍信,我一想那我就得奔长白山了。到长白山找了个最大的村子,把这个介绍信交给村长。

见着了。

村长一看介绍信,看完了,这村长也直摇头。

还有困难吗?

“买猴?……哎呀,买猴……这可有困难。”

嗯。

我说:“怎么村长?这个……长白山上它没猴啊?”村长说:“猴倒是有,有是有……因为这个这个,猴这路东西它这个……销路不大,尤其是又很难逮,所以呢,猎户都不愿意上山逮猴。”

嗯。

我说:“村长啊,这也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了,那么……村长多帮忙吧,因为我这个也是个任务。”

哼,任务。

村长一听:“……那既然是任务的话,我想……我想这么办吧。今天晚上我召集猎户合作社社员,开个这个社员大会。人到齐了呢,由刘同志你给他们讲讲话,你可以把这个,呃,买猴的意义,跟它的这个,重要性,……”

买猴还有重要性?

“……给大家讲一讲,这么样呢,动员一下。如果大家要是愿意上山逮猴呢,那是更好,如果要不愿意呢,咱们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
再想主意。

我一想也就得这么办了,我等着吧。到晚上这么一开会呀,……

怎么样?

还真不含糊。男女社员,有四五百口子。

那个嘛,还得说人村长组织得好。

是嘛。人到齐了,由这个村长先说了几句话。

怎么介绍的?

村长说:“老乡们,因为这个,现在上级派了一位刘同志,到咱们村里来买猴,那么我希望大家,响应号召,上山逮猴。现在呢,由这个刘同志,把这个买猴的意义跟它的这个重要性,来给咱们大家谈一谈。咱们大家欢迎啦。”(掌声)

哦?

大伙这么一鼓掌……

你就开始讲话。

我就开始着急。

……让你讲话你怎么会着急啦?

它这个,我……我给人讲什么啊?

你没预备啊?

你这玩意儿它怎,怎么说呀?

你给人讲一讲买猴的意义跟它的重要性啊。

我一看哪,好,村长说完这几句话呢,后头有椅子,他坐下了。

好嘛,就看你的了。

好几百只眼睛大伙净看着我,我这玩意儿不说也不行了。

你讲一讲吧。

讲吧。站在桌子后头,我冲大家这么一点头。(左右行礼,清嗓子)

这表示要讲话了。

“同志们——,老乡们——”

嗯。

“今天,我想,就是……”

怎么样啊?

“今天。”

废话,这今天能变成昨天吗?

“今天,我想,跟大家,来谈一谈。”

哦,跟大家讲一讲。

“就是这个,猴。猴的问题。”

嗨!吓我一跳你……

“因为,上级,派我,到咱们村,来买猴,现在,我想,把这个,买猴的意义,跟它的这个,重要性,来给大家,谈一谈。”

谈一谈。

“究竟说,这个猴,他有什么用处呢?就是说,我认为,这个猴,它是会看家。尤其是,又很难逮,所以,我来买猴。”

就为这个啊?好嘛。

“同志们,我想,你们大家,都知道地,因为,现在,我们国家,正在,大规模地,经济建设,我想,在这个建设过程中,这个猴,它是具有……”

具有?

“具……我想,多少,是有作用地!”

嗨!

“现在,我想,把它的这个重要性,下面,分为四点来谈。”

真有的说,四点呢。

“第一点,就是,猴,能看家。”

猴看家第一点。

“第二点,就是说,猴,……会耍把戏。我想,对于我们,文化娱乐生活当中,也是有贡献地。”

这第二点。

“第三点,猴毛,能够织毯子,能够打毛线。”

嗯,就是那个。

“第四点,……也就是,最后一点。”

最末一点。

“最后一点,就是,最后一点,因为,跟第一点相同,我想也就无需乎再补充了!”

这就完啦?!那你还补充什么啊……

嗬!您猜怎么着,我讲完了话,大伙一听我说的这话那实在是……

有理。

可气。

哎。……是有点可气!

大伙说咱们赶紧的!

逮猴去!

睡觉去……

都睡觉去啦!

我一看,好,我不是讲完了吗,呼噜呼噜人都走了。

会也散了。

村长告诉我没办法了。

这没猴怎么办啊?

他……我这任务没完成啊。

是嘛。

我一想,干脆,别在这呆着。

上哪?

买火车票,上广东。

你上广东干什么去?

哎!广东我以为那地方偏暖一点,(或)许有猴。

哦,那许有。

哎,买火车票我就奔广州了。赶到了广州这么一打听啊,这猴也不多。

不好买?

不好买!买了半个多月才凑齐了五十只猴。

那你总算完成任务了啊。

是啊!我高兴啊,总算任务完成了。打了两个大木笼子,把这五十只猴装起来,运上火车,就运回了北京。

嗯。

到北京车站,先给我们公司挂个电话马上叫开一辆大卡车来。

干什么呀?

拉猴啊。

哎,拉货。

哎。赶这个车子开到公司门口,工友往里边抬这笼子,我这功夫呢,我就去见科长去。

你交差了啊。

是嘛。我说:“科长,我这个任务完成了。”

是嘛。

科长一瞧:“哎?老刘你……怎么去这么些日子?你上哪了?”我说:“这个……东北,广州。”

哎。

“广州?你上那干什么去?”我说:“……买猴啊。”“买猴??……谁让你买猴去了??”“哎?”我说,“科长你让我去的啊。这不是这通知嘛。”

快让他瞧瞧是怎么回事。

把通知递给他了。科长这么一瞧,“啊?!哎哎哎,郭文书,这通知……是你给他写的?”老郭接过来这么一瞧:“嗬!……哎呀这马大哈,可把我害苦啦!”

我说您先等等吧,这里头怎么会又有了马大哈了?

这事情经过呀,是这么回事。

怎么个经过呢?

怎么个经过呀?这天,科长让这个郭文书给我写通知。快下班了,五点多了。“哎,老郭,你呀,给这个……老刘写个通知,这通知我想……简单的,你这么写吧。你写:‘今派你去天津到东北角……’”

东北角,天津地名。

“‘……去天津到东北角,造胰公司(天津香皂厂前身),买这个……猴牌肥皂五十箱’。告诉他啊,现在咱们公司缺货,任务紧急,让他马上动身。”

哦,这个。

“写完了你就发出去,可别等下班啊,把通讯员找来,别等下班。我……我去开会去了,他们等着我呢。”说完这话就要走。

是。

可是这个老郭呢,听科长这么一说,把草底就记下来了,手底下很快。不单草底记下来了,正式的条子呢,都写了仨字了。

写的是什么?

“今派你”

哦。

写上了。一看科长要走,老郭一想,“哎哎科长,这个……什么,您先等会儿走。我写完了您得盖章,因为他这是外阜出差,没您的章子他怎么办事啊。您等着,我这就写完。”科长一瞧他写仨字了:“不成他……他们等着我开会呢,我给你盖上章,你写得了。”

知道老郭这人心细。

是啊。“叭”,把章子盖上了。科长去开会去了。那么老郭呢接着就写啦,“今派你去天津,到东北……”

接着“角”字“造胰公司”往下写。

是啊。他写到这九个字上他写不了了。

怎么?

老郭有这病根啊。胃疼,肚子疼,他这肚子一疼是马上就得上厕所。

犯病了。

哎呀嗬肚子疼得,趴在桌子这了。旁边通讯员还直催:“郭文书您快写好不好?这马上下班了回头我们送不送啊?”

对嘛。

肚子疼得说不出来话,冲他摆手,那意思“你等会儿我”。老郭正在这为难着着急呢,就在这功夫,就听着外头“噔各愣噔里个愣~噔里个愣~”,一拉门,马大哈进来了!

得!这就热闹了。这个马大哈上这来干嘛来了?

借电话打电话来了。

给谁啊?

给他那对象啊。他啊,买了两张长安戏院李少春《猴王闹天宫》(李派京剧经典猴戏戏目,50年代创作)的戏票,要请,请他这个对象。因为他这个对象呢是最爱看李少春的猴戏。

全赶一块儿了。

对了。来了,进门就抄电话,一看,哟,老郭还在那坐着呢。

人家那还工作呢。

觉得不好意思,抹稀泥,“哎,下班啦,老郭怎么还不走啊?”老郭一看他来了:“哎哟嗬……老马你快,快快帮帮忙吧,哎呀不成,我犯了我这胃病了,我得上厕所。你看见没有,这有个通知你帮着给写了吧。这个(是)草底,你就往这上写,这我写了九个字了,你……你接着写啊,谢谢谢谢!”

直托付。

老马呢,恨不能你快走我好打电话,“不不就这个嘛,没问题,你甭管了!”

呵,马马虎虎。

老郭走了,他坐在这儿,马马虎虎这么一瞧,你倒给人写啊。没写,马马虎虎一瞧,瞧完了这就摘电话。

这就打电话。

这就拨电话。可是他呢一拨电话,通讯员在旁边不愿意了。知道他这路人叫马大哈。“哎哎,马先生,您您……您管不管?您要帮忙您就写,写完我就送走了。您这……这玩意儿怎么又先打电话了?”“废话废话,不误事!打电话误什么事啊?一边打一边写!还差七分钟呢!你甭管了!(拿过电话)喂?哎!我是……哎哎对了千货公……啊?是你啊?嗬!好极了好极了!”

哦,这是他那对象接电话了。

“我说,今天我请你看戏好嘛,李少春,你最爱听,《闹天宫》,好吗?啊?……是啊,夜戏啊!”旁边那通讯员实在急了:“哎,马大哈,怎么个意思啊?这……”“别别这废话!(对电话)哎!喂喂!不!这是另外一问题!”

瞧这乱劲儿!

“哎对对对这另外一问题。哎对对对。啊……啊?”一看哪,通讯员直拿眼瞪他。

那还不瞪他。

没办法,把笔拿出来了。(一清嗓子,对通讯员示意手里的笔)

还告诉他。

那意思你甭管了,一边打电话一边写。

是。

“啊啊,可以来吗?哎,好,可以来,好,啊?《闹天宫》啊!啊对对对对,……那还用说嘛,戏票啊,买了!……是是是,买了!买!”(落笔写)

写个“买”字。

“……啊?什么戏?《闹天宫》啊。啊对对对对对,不错,猴戏。猴。”(落笔写)

“买”“猴”。

“啊?几排啊?……啊,五排,五,……”(落笔写)

写个“五”。

“啊你那位子?对了,十号,十号……”(落笔写)

哦,“五”“十”。

“哦,七点……七点半开,七点半开……啊是啊,那也得早点来啊,哎对对对对,是嘛,任务紧急马上动身。”(落笔写)

什么呀乱七八糟的?

这就给写上了。

这就完啦?

他这一忙啊,“造胰公司”“猴牌肥皂”“牌”啊“肥皂”啊,把这几个字忘了。

他落下这么几个字就发您跑东北跟广东,孙科长能不着急嘛!

当然着急了!一说这经过,孙科长这正急着呢,好嘛,这么个功夫,仓库主任进来了。

是,又什么事啊?

“科长科长,咱这马大哈可太成问题了。我让他去喂猴去,他把笼子门打开这功夫他去接电话去了,你看这下他把猴都给放出来了!”

嗨!

“这玩意儿它弄得公司楼上也是猴楼下也是猴啊!千货公司成猴山了!这猴……它这玩意儿又不老实,稀里哗啦,钢桶锅洗脸盆都给拽躺下啦!水瓶也碎(读作cei,原字为左卒右瓦之异体字,未收录于GB2312字符集)啦!胰子(香皂)手巾整得满世都是,人家买东西吓得东奔西逃啊!”科长一听:“那……那赶紧的上门啊!”

干嘛啊?

逮猴啊!

那就逮吧!

逮了半天才把这猴逮回来。

结果呢?

再一瞧我们千货公司啊,成了破烂摊了。

全砸啦?!

那还不砸!

这马大哈呢?

受处分了!

一定得受处分哪!猴牌肥皂会让你买了猴了。

嘿!这我还得认万幸呐。

怎么?

要买“大象”烟卷,我哪给他找象去啊?

那更麻烦啦!

我跟您说,我最喜爱您这种形式。

哦,您爱喜听我们的相声。

就爱听相声!不但爱听啊,而且还爱说呢。

哦,您也爱说相声!

哎!我爱说,跟您说呀,我是爱说这个“新相声”。

您看这个新相声啊,就是材料太少。

嗯?怎么会少啊?您找啊!我跟您说,最近我正打算搞一段相声。您要是什么的话……咱们合作。

研究研究?

哎!因为这个素材太好啦。

它有笑料吗?

没笑料能搞相声吗?这个事情本身,您听着就可乐。

您这是什么事情啊?

啊这个事情,就是这个……我们公司里头这么一点事情。

您在哪个公司?

我呀?我就在这个……千货公司。

哦,这位在鲜货公司,卖点鸭梨什么的,水果嘛的。

什么呀?

……怎么了?

什么公司?

您不说“鲜货公司”吗?

嗨!您这个耳朵。我说是“千货公司”,一千两千,千货公司。

千货公司啊?!

啊。

好么,我听说过百货公司,哪又出来这么个千货公司?

嘿!我们这公司,比百货公司还大十倍,……那不叫千货公司嘛。

哎,那对喽。您在哪部分啊?

我就在这个……采购科。我是……采购员。

采购。

对。经常出差。最近不是出差才回来……新近给我们公司,买了一批货来。

办了点儿货。

啊。

是不是暖瓶啊?

嗯,……啊不是。

钢笔。

也不是。

自行车?

自行车干嘛?不是。

您买的什么货啊?

猴。

猴?!

猴。

什么猴啊?是不是穿的那皮猴(带帽子的皮大衣俗称)啊?

皮猴干嘛呀?不是皮猴。就是那个……浑身上下有毛,活的,就……就这个。

活猴啊?!

啊。

这事听着可可乐了。

要不怎么可笑嘛。

怎么回事?

这就是今年四月的事情。今年四月呀,我外阜出差回来,这天回来,赶紧白天到公司交完了货。出去好些日子,我想啊,晚上早点回家休息。我回到家里头刚躺下,外头有人砸门。

嗯。

我爱人开门这么一看啊,是我们公司孙科长派一位通讯员给我送了一份紧急的通知。

你怎么知道是紧急的呀?

哎,我拿过来一看上头俩字是“急件”。

哦,那是紧急的公事。

是嘛。我打开这么一看,上头写得很清楚。

写的什么?

“刘采购员:今派你去天津到东北,火速买猴五十个。任务紧急,马上动身。”我一瞧,嚯,这还是个紧急的任务,那我就别睡了。我赶紧我就起来到了公司,领了旅差费,开了介绍信,赶紧地我就买了火车票,上火车奔东北,好完成我这买猴的任务。马上,走人。

我说您先等等儿走吧。

啊?

您这个千货公司……买猴干嘛用啊?

猴啊?嘿!猴有用啊。

有什么用啊?

猴它能看家啊。

哎,对了。像您这千货公司这么大的企业,楼上楼下这么多科那么多部,屯着国家成千上万亿的财富,您说哪部分看家,他不得用个猴啊。……这不像话!

啊?

那么大公司,用猴看家啊?!

是啊,那……那要不就是用这个……哎!用这个猴毛,织毯子,制毛线。

哎!你看这句话嘛还挨点边儿。

怎么样啊?

他这猴毛织毯子呀,就为结实,猴毛要织毛线呢,你穿上它……那也没听说过呀!好嘛,那得多少猴啊那个?

那……那你说干这没用干那没用,那到底这买猴干嘛用呢?

我知道干嘛用啊?!……这瞪眼也……哎,要是据我看哪,(也)许通知给您写错了。

哎!

你想想。

先那,我也这么想来着,八成这通知给我写错了。

是不是。

可后来我又一想,不能。

怎么不能?

不会通知写错了。

为什么呢?

因为他已经调走了。

哦,他调走……谁调走了?

哦对了这事情您不知道。

我哪知道去。

对了。我们公司啊,在从前,有个文书,马先生马大哈。

……叫什么?

马大哈。

马大哈?!

啊。就是……马马虎虎嘻嘻咧咧大大哈哈。(此处为刘先生口误,应为大大咧咧嘻嘻哈哈,详情见马三立先生版本)

好么!怎么叫这名啊?这马大哈马虎?

他呀,因为他这个人外号叫马大哈。从前,在我们科里头当文书。

他是您那儿的文书。

这位老兄,好嘛,先说他每天这个工作态度。上班,迟到早退,掐头去尾;上了班哪,上茅房、看报、吃点心、打电话,一天到晚净是事。

那这位是马大哈,这位。

您算,就在这个……我这个买猴以前啊,有这么回事情。

您说说什么事情。

有一天哪,我们孙科长找这个马大哈给一位王文员王同志写个通知。下午应当是两点钟上班。

他什么时候来的?

马大哈,三点三刻才露面!

好嘛,迟到了一个多钟头。

啊。科长这么一看,“哎呀老马你看,你你……你怎么又迟到了?快快快来吧,你赶紧地给老王写个通知,这个通知我想,要简单点,你……就这么这么这么写。写完了马上就发出去。”说完这话科长就走了。

嗯。

马大哈呢,坐在这边就写了。刚拿起笔来,就在这功夫,就听见“叮铃铃……”

哎,这什么啊?

电话来了。

哦来电话了。

桌子上搁着电话,马大哈就接电话。“喂,哦千货公司。啊……啊?啊啊啊!是我是我啊!喂喂喂,你啊!什么事啊?”(学电话对面女声)“喂?你是老马啊?哎老马,今天我请你看电影去好吗?……啊,片子?片子很好哇!就是那个《冷酷的心》(1967年墨西哥电影,上译厂1979年引进并有国语配音)哪!……啊?怎么你没有时间?好了好了不来不要讲了,好心请你看电影都不肯来。哼!冷酷的心。……啊?怎么你可以请一会儿假?那好极了,那这么的吧,四点一刻我在大华电影院门外等你,哎对,好滴好滴,早一点来,好滴,回见!”(拍掌作挂电话状)

哎这干嘛啊?

电话挂上了!

瞧这些事儿的!这么一说这马上就得走啊。三点三刻上的班,四点一刻又得见面,才搞了十几分钟的工作啊?

就这位老兄。

太难了。哎,来电话这女同志是谁啊?

马大哈正搞着对象呢。

好嘛。

马大哈把电话撂下,拿起笔来是三下五除二大笔一挥,刷刷刷,通知写好。写完装上,通讯员送走。他呀请假瞧电影去了。

是啊。

嘿,只顾他瞧电影去了,接到通知那位王同志,那个急可着大了。

王同志怎么会着急啊?

老王打开一瞧,上头写着是:“今派你到陕西合作货站提货,望明日办妥。”

嚯。

老王一瞧怎么着,陕西提货?明……明儿办妥?!

一天。

这玩意儿这买飞机票也来不及啊!这好几千里地啊?哎科长这通知怎么搞的这个?

嗯。

老王想了半天,没办法,结果找科长去了。“科长你派我这任务……我……完不成。”

嗯。

科长说:“怎么?”“不是……你让我陕西合作货站提货,明儿办妥,这好几千地明儿哪行啊。”

是啊。

科长说:“谁让你上陕西了?”“哎,您这不是这通知嘛!”科长这么一瞧,“啊?……嘿!这玩意儿可真耽误事啊。”

谁耽误事啊?

马大哈耽误事啊!

怎么?

应当这通知是这么写:“今派你到陕西巷(八大胡同之一)合作货站提货”

陕西巷?

就前门外头啊!

好么!那么他呢?

他这一忙啊,给来了个“陕西”!

把巷字落下了。你说这差一个字,这就是差之毫厘……

啊,那可谬之千里啦。

那么你买猴这通知是谁写的?

买猴这通知不是他写的。因为这马大哈犯完那回错误以后哇,我们公司已然给他调动工作了。

对了嘛,千万可别让他当文书了。

是啊,调到这个仓库里头当了收货员了。

那就没问题了。

……那问题就更大了。

当……当收货员还有什么问题啊?

你听着啊。这不是调到仓库去吗,正赶上这天仓库里头进货。

来的是什么货啊?

五十桶香油(食用油),五十桶桐油(涂料)。

嚯,您这千货公司货真全,什么都有。

这个仓库主任这么一瞧,“哎,老马这可不行。你看见没有,这个香油桶跟桐油桶这都差不多啊,这明儿要弄乱了这可就麻烦了。”

嗯,他说什么?

马大哈这么一瞧,(拍胸脯)“没问题!交给我了!”

噢。

怕弄乱了嘛,马上裁它一百纸条,写上五十香油五十桐油,完事往上这么一贴……

就分得清了。

……就满拧了……

哎?贴上倒拧了?

你听着呀。马大哈就裁纸条,裁纸条就写了,五十个“香油”,五十个“桐油”。写好了,拿过浆糊瓶来刚要刷糨子,就在这功夫,就听见“叮铃铃……”

好嘛,电话又来了。

(学对面女声)“喂?我找老马呀。”

还是那对象。

“……啊是你呀。喂老马,今天咱们看场评戏去好吗?……啊,对啦,今天,就是这个……新凤霞,在大众剧场演《刘巧儿》(王雁1956年评剧作品,新凤霞饰女主角刘巧儿),我不容易才买到两张票。”

哦,爱听评戏。

“啊?怎……怎么,你又上着班呢?好了好了不来不来吧,我就知道嘛,你哪能像赵柱儿(戏中男主角)爱刘巧儿那样子爱我呢。”

嘿!她这酸劲儿啊!

“……啊?哦哦,这个,夜戏可以来啊,那好极了,那就是夜戏。喂,你早一点来好吗?六点钟,我在前门外全聚德楼上等你。嗯对,吃完烤鸭一块儿去。好滴好滴好滴,嗯,早一点来。回见。”(挂电话)

挂上了这。我准知有这么一手。

把电话撂下,马大哈这份高兴啊。哦?先吃烤鸭子,然后,听刘巧儿!有意思!拿过浆糊瓶来,行了,“噔各愣噔里个愣~噔里个愣~”啪啪啪啪……一百张纸条,五分钟就贴完了。

就这么快!

贴完了赶紧洗了洗脸,换身新衣裳,马大哈就上全聚德……

吃烤鸭子去了。

哎。他是吃烤鸭子去了,我们公司里可乱了。

你们公司出什么乱子啊?

出什么乱子?他这一忙啊,这香油的条子有贴到桐油桶上的,桐油的条有贴到香油桶上的。

那还不乱哪!

第二天就赶上仓库出货呀。

货还出去了?

啊。赶到第三天一早起来,好嘛,第三区合作社食品部主任就找来了。

哦?

手里头提溜着是两包大八件,两包鸡蛋糕。

送礼来了?

讲理来了。

怎么讲理啊?

桐油大八件桐油鸡蛋糕啊。

……那是得讲理来。

那不讲理嘛。这儿正讲着理呢,有一个大学伙食管理委员也来了,提了个食盒。那天正赶上这大学聚餐。

什么菜啊?

桐油炸丸子桐油回锅肉。

这些菜都应当让马大哈吃!

这儿正倒着麻烦呢,家具公司也来人了。扛着桌子提溜着椅子,送来的是香油桌子香油椅子!

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乱呐!

这乱子闹大了。

结果怎么办的啊?

那怎么办啊?没别的办法。我们经理亲自给人道歉,赔偿人家损失,这才算完。

受多大损失。这马大哈呢?

马大哈呀?那单儿让他反省,还没作处理。

还不该让他反省!这叫什么事儿啊。哎,您买猴这通知到底是谁写的呢?

这个通知?不是他。换了一位郭文书。

郭文书,老郭,这个人怎么样?

嘿!老郭可是好啊。能干。老郭是个青年,钢笔字写得又快又流利,那好,工作上又积极,做事又仔细。

那就蛮好了。

可他……他就有一点小毛病。

有什么毛病啊?

老郭他这个人他……有胃病,爱闹肚子,常拉稀。

哎!这不算什么大毛病。

是啊,我琢磨老郭那人这么仔细,他给我写的这通知……

不至于出错。

没错。我一想啊,天津哪买猴去?干脆一直上东北。买火车票上火车到东北,第二天下午我可就到了沈阳了。

到沈阳之后你奔哪儿啊?

先上工商局啊。

对了,先到那去。

到工商局进门,登了记交完了介绍信,有人就把我让到了会客室。

按照手续办货。

是啊,我等了一会儿的功夫,进来一位秘书,人一介绍,姓常,常秘书。我们两个人呢就开始谈话了。

怎么谈的呢?

“常同志,因为现在我们公司派我到这儿……买一批货,那么希望常同志从中多多地协助吧。”

多帮忙吧。

老常说:“哦,那没有什么问题嘛,那么你们公司打算买一批什么货呢?”

买什么呢?

我说我们打算买猴。

买猴……好么。

“买什么?”我说:“买猴。”“猴?什……什么猴啊?”我说:“就是浑身上下有毛,活的,猴。”常秘书一听说我买猴,他直摇头。

本来是听着新鲜嘛!

“哎呀,买猴……?……买猴你们怎么到沈阳来呢?这沈阳城里头也没猴啊……”我说:“是上级派我到东北。”“哦,派你到东北啊。派你到东北我想……那这样子吧,我想最好你呀,到这个长白山去一趟。因为这个长白山底下呢,有很多的猎户合作社,到那打听打听,(也)许有猴。这么着吧,我给你开个介绍信。”

写了。

老常给我写了个介绍信,我一想那我就得奔长白山了。到长白山找了个最大的村子,把这个介绍信交给村长。

见着了。

村长一看介绍信,看完了,这村长也直摇头。

还有困难吗?

“买猴?……哎呀,买猴……这可有困难。”

嗯。

我说:“怎么村长?这个……长白山上它没猴啊?”村长说:“猴倒是有,有是有……因为这个这个,猴这路东西它这个……销路不大,尤其是又很难逮,所以呢,猎户都不愿意上山逮猴。”

嗯。

我说:“村长啊,这也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了,那么……村长多帮忙吧,因为我这个也是个任务。”

哼,任务。

村长一听:“……那既然是任务的话,我想……我想这么办吧。今天晚上我召集猎户合作社社员,开个这个社员大会。人到齐了呢,由刘同志你给他们讲讲话,你可以把这个,呃,买猴的意义,跟它的这个,重要性,……”

买猴还有重要性?

“……给大家讲一讲,这么样呢,动员一下。如果大家要是愿意上山逮猴呢,那是更好,如果要不愿意呢,咱们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
再想主意。

我一想也就得这么办了,我等着吧。到晚上这么一开会呀,……

怎么样?

还真不含糊。男女社员,有四五百口子。

那个嘛,还得说人村长组织得好。

是嘛。人到齐了,由这个村长先说了几句话。

怎么介绍的?

村长说:“老乡们,因为这个,现在上级派了一位刘同志,到咱们村里来买猴,那么我希望大家,响应号召,上山逮猴。现在呢,由这个刘同志,把这个买猴的意义跟它的这个重要性,来给咱们大家谈一谈。咱们大家欢迎啦。”(掌声)

哦?

大伙这么一鼓掌……

你就开始讲话。

我就开始着急。

……让你讲话你怎么会着急啦?

它这个,我……我给人讲什么啊?

你没预备啊?

你这玩意儿它怎,怎么说呀?

你给人讲一讲买猴的意义跟它的重要性啊。

我一看哪,好,村长说完这几句话呢,后头有椅子,他坐下了。

好嘛,就看你的了。

好几百只眼睛大伙净看着我,我这玩意儿不说也不行了。

你讲一讲吧。

讲吧。站在桌子后头,我冲大家这么一点头。(左右行礼,清嗓子)

这表示要讲话了。

“同志们——,老乡们——”

嗯。

“今天,我想,就是……”

怎么样啊?

“今天。”

废话,这今天能变成昨天吗?

“今天,我想,跟大家,来谈一谈。”

哦,跟大家讲一讲。

“就是这个,猴。猴的问题。”

嗨!吓我一跳你……

“因为,上级,派我,到咱们村,来买猴,现在,我想,把这个,买猴的意义,跟它的这个,重要性,来给大家,谈一谈。”

谈一谈。

“究竟说,这个猴,他有什么用处呢?就是说,我认为,这个猴,它是会看家。尤其是,又很难逮,所以,我来买猴。”

就为这个啊?好嘛。

“同志们,我想,你们大家,都知道地,因为,现在,我们国家,正在,大规模地,经济建设,我想,在这个建设过程中,这个猴,它是具有……”

具有?

“具……我想,多少,是有作用地!”

嗨!

“现在,我想,把它的这个重要性,下面,分为四点来谈。”

真有的说,四点呢。

“第一点,就是,猴,能看家。”

猴看家第一点。

“第二点,就是说,猴,……会耍把戏。我想,对于我们,文化娱乐生活当中,也是有贡献地。”

这第二点。

“第三点,猴毛,能够织毯子,能够打毛线。”

嗯,就是那个。

“第四点,……也就是,最后一点。”

最末一点。

“最后一点,就是,最后一点,因为,跟第一点相同,我想也就无需乎再补充了!”

这就完啦?!那你还补充什么啊……

嗬!您猜怎么着,我讲完了话,大伙一听我说的这话那实在是……

有理。

可气。

哎。……是有点可气!

大伙说咱们赶紧的!

逮猴去!

睡觉去……

都睡觉去啦!

我一看,好,我不是讲完了吗,呼噜呼噜人都走了。

会也散了。

村长告诉我没办法了。

这没猴怎么办啊?

他……我这任务没完成啊。

是嘛。

我一想,干脆,别在这呆着。

上哪?

买火车票,上广东。

你上广东干什么去?

哎!广东我以为那地方偏暖一点,(或)许有猴。

哦,那许有。

哎,买火车票我就奔广州了。赶到了广州这么一打听啊,这猴也不多。

不好买?

不好买!买了半个多月才凑齐了五十只猴。

那你总算完成任务了啊。

是啊!我高兴啊,总算任务完成了。打了两个大木笼子,把这五十只猴装起来,运上火车,就运回了北京。

嗯。

到北京车站,先给我们公司挂个电话马上叫开一辆大卡车来。

干什么呀?

拉猴啊。

哎,拉货。

哎。赶这个车子开到公司门口,工友往里边抬这笼子,我这功夫呢,我就去见科长去。

你交差了啊。

是嘛。我说:“科长,我这个任务完成了。”

是嘛。

科长一瞧:“哎?老刘你……怎么去这么些日子?你上哪了?”我说:“这个……东北,广州。”

哎。

“广州?你上那干什么去?”我说:“……买猴啊。”“买猴??……谁让你买猴去了??”“哎?”我说,“科长你让我去的啊。这不是这通知嘛。”

快让他瞧瞧是怎么回事。

把通知递给他了。科长这么一瞧,“啊?!哎哎哎,郭文书,这通知……是你给他写的?”老郭接过来这么一瞧:“嗬!……哎呀这马大哈,可把我害苦啦!”

我说您先等等吧,这里头怎么会又有了马大哈了?

这事情经过呀,是这么回事。

怎么个经过呢?

怎么个经过呀?这天,科长让这个郭文书给我写通知。快下班了,五点多了。“哎,老郭,你呀,给这个……老刘写个通知,这通知我想……简单的,你这么写吧。你写:‘今派你去天津到东北角……’”

东北角,天津地名。

“‘……去天津到东北角,造胰公司(天津香皂厂前身),买这个……猴牌肥皂五十箱’。告诉他啊,现在咱们公司缺货,任务紧急,让他马上动身。”

哦,这个。

“写完了你就发出去,可别等下班啊,把通讯员找来,别等下班。我……我去开会去了,他们等着我呢。”说完这话就要走。

是。

可是这个老郭呢,听科长这么一说,把草底就记下来了,手底下很快。不单草底记下来了,正式的条子呢,都写了仨字了。

写的是什么?

“今派你”

哦。

写上了。一看科长要走,老郭一想,“哎哎科长,这个……什么,您先等会儿走。我写完了您得盖章,因为他这是外阜出差,没您的章子他怎么办事啊。您等着,我这就写完。”科长一瞧他写仨字了:“不成他……他们等着我开会呢,我给你盖上章,你写得了。”

知道老郭这人心细。

是啊。“叭”,把章子盖上了。科长去开会去了。那么老郭呢接着就写啦,“今派你去天津,到东北……”

接着“角”字“造胰公司”往下写。

是啊。他写到这九个字上他写不了了。

怎么?

老郭有这病根啊。胃疼,肚子疼,他这肚子一疼是马上就得上厕所。

犯病了。

哎呀嗬肚子疼得,趴在桌子这了。旁边通讯员还直催:“郭文书您快写好不好?这马上下班了回头我们送不送啊?”

对嘛。

肚子疼得说不出来话,冲他摆手,那意思“你等会儿我”。老郭正在这为难着着急呢,就在这功夫,就听着外头“噔各愣噔里个愣~噔里个愣~”,一拉门,马大哈进来了!

得!这就热闹了。这个马大哈上这来干嘛来了?

借电话打电话来了。

给谁啊?

给他那对象啊。他啊,买了两张长安戏院李少春《猴王闹天宫》(李派京剧经典猴戏戏目,50年代创作)的戏票,要请,请他这个对象。因为他这个对象呢是最爱看李少春的猴戏。

全赶一块儿了。

对了。来了,进门就抄电话,一看,哟,老郭还在那坐着呢。

人家那还工作呢。

觉得不好意思,抹稀泥,“哎,下班啦,老郭怎么还不走啊?”老郭一看他来了:“哎哟嗬……老马你快,快快帮帮忙吧,哎呀不成,我犯了我这胃病了,我得上厕所。你看见没有,这有个通知你帮着给写了吧。这个(是)草底,你就往这上写,这我写了九个字了,你……你接着写啊,谢谢谢谢!”

直托付。

老马呢,恨不能你快走我好打电话,“不不就这个嘛,没问题,你甭管了!”

呵,马马虎虎。

老郭走了,他坐在这儿,马马虎虎这么一瞧,你倒给人写啊。没写,马马虎虎一瞧,瞧完了这就摘电话。

这就打电话。

这就拨电话。可是他呢一拨电话,通讯员在旁边不愿意了。知道他这路人叫马大哈。“哎哎,马先生,您您……您管不管?您要帮忙您就写,写完我就送走了。您这……这玩意儿怎么又先打电话了?”“废话废话,不误事!打电话误什么事啊?一边打一边写!还差七分钟呢!你甭管了!(拿过电话)喂?哎!我是……哎哎对了千货公……啊?是你啊?嗬!好极了好极了!”

哦,这是他那对象接电话了。

“我说,今天我请你看戏好嘛,李少春,你最爱听,《闹天宫》,好吗?啊?……是啊,夜戏啊!”旁边那通讯员实在急了:“哎,马大哈,怎么个意思啊?这……”“别别这废话!(对电话)哎!喂喂!不!这是另外一问题!”

瞧这乱劲儿!

“哎对对对这另外一问题。哎对对对。啊……啊?”一看哪,通讯员直拿眼瞪他。

那还不瞪他。

没办法,把笔拿出来了。(一清嗓子,对通讯员示意手里的笔)

还告诉他。

那意思你甭管了,一边打电话一边写。

是。

“啊啊,可以来吗?哎,好,可以来,好,啊?《闹天宫》啊!啊对对对对,……那还用说嘛,戏票啊,买了!……是是是,买了!买!”(落笔写)

写个“买”字。

“……啊?什么戏?《闹天宫》啊。啊对对对对对,不错,猴戏。猴。”(落笔写)

“买”“猴”。

“啊?几排啊?……啊,五排,五,……”(落笔写)

写个“五”。

“啊你那位子?对了,十号,十号……”(落笔写)

哦,“五”“十”。

“哦,七点……七点半开,七点半开……啊是啊,那也得早点来啊,哎对对对对,是嘛,任务紧急马上动身。”(落笔写)

什么呀乱七八糟的?

这就给写上了。

这就完啦?

他这一忙啊,“造胰公司”“猴牌肥皂”“牌”啊“肥皂”啊,把这几个字忘了。

他落下这么几个字就发您跑东北跟广东,孙科长能不着急嘛!

当然着急了!一说这经过,孙科长这正急着呢,好嘛,这么个功夫,仓库主任进来了。

是,又什么事啊?

“科长科长,咱这马大哈可太成问题了。我让他去喂猴去,他把笼子门打开这功夫他去接电话去了,你看这下他把猴都给放出来了!”

嗨!

“这玩意儿它弄得公司楼上也是猴楼下也是猴啊!千货公司成猴山了!这猴……它这玩意儿又不老实,稀里哗啦,钢桶锅洗脸盆都给拽躺下啦!水瓶也碎(读作cei,原字为左卒右瓦之异体字,未收录于GB2312字符集)啦!胰子(香皂)手巾整得满世都是,人家买东西吓得东奔西逃啊!”科长一听:“那……那赶紧的上门啊!”

干嘛啊?

逮猴啊!

那就逮吧!

逮了半天才把这猴逮回来。

结果呢?

再一瞧我们千货公司啊,成了破烂摊了。

全砸啦?!

那还不砸!

这马大哈呢?

受处分了!

一定得受处分哪!猴牌肥皂会让你买了猴了。

嘿!这我还得认万幸呐。

怎么?

要买“大象”烟卷,我哪给他找象去啊?

那更麻烦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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